再见2016
前两天半夜，Luna突然病了。
她毫无预兆地在熟睡的时候吐得一塌糊涂。呕吐物一次又一次从她的鼻子和嘴巴里喷出来，她尖叫着，头发全部透湿，身上挂满了呕吐物，一脸惊恐万分的表情。换好衣服洗好澡再次入睡后，她又吐了。在弄脏了所有可换的床单以后，医院。去医院的路上，我们破天荒第一次没有把她放进安全座椅里。我抱着这个发颤的小身体，随时用一个塑料袋接着她的呕吐物，伴随着每一次爆发的呕吐过后的是Luna惊恐的哭声，我的魂魄好像飞到了车顶上，看着自己用发抖的声音安慰着她。看完急诊，回家的路上她睡着了。醒来以后又爆发一阵喷射性的呕吐，吐了我一身一脸。
第二天，Luna开始发烧和腹泻，典型的诺如病毒。第三天，早上起床她完全没有精神，几乎进入了嗜睡和精神萎靡的状态。我们又一次心医院，医生诊断为轻度脱水低钠。原来吐过和腹泻之后，孩子一天之内需要补充大概毫升水。我们注意补水了，却不知道应该喝这么多。
当时Luna状态已经很差了。为了避免她从轻度脱水发展到严重脱水甚至酸中毒心肌炎，我们用尽了一切办法让她喝下这毫升的水和（或）一些补液。从鼓励到诱导到哄骗到恐吓，就差全家人一起表演杂耍了。午饭时候为了让她多喝一些汤，我蹲在她面前，一勺一勺地喂她汤。她食欲很差，已经几乎三天没有进食。昨天给她煲了一下午的汤，她一滴都没喝。我换着法子给她做饭，收效甚微。
睡前给Luna喝药，她自然是不肯喝。僵持了半天之后，我一边跟她说"对不起不要怪妈妈啊"一边和康两人合力捏着她的嘴硬把药灌了进去。我从来没有这样强硬地逼迫过Luna，她崩溃地看着我痛哭不止。我心里非常难过，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孩子生病就是这样的一回事。无论你心理素质再过硬，再身经百战，一旦发生还是十分崩溃和慌乱。
刚把孩子放倒，康也中招诺如开始上吐下泻，趴在地上完全起不来了。我开了洗衣机，把所有沾过他俩的衣物全洗了，把Luna的餐具奶杯用开水烫过，拎着瓶滴露这里擦擦那里抹抹。夜深了，发现自己好像没吃晚饭，给自己煮了包泡面。一抬眼，已经是12月31号了。
我边吃泡面边刷微博和朋友圈，发现所有人都在发王菲的演唱会。我觉得很恍惚，这一切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，我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世界上在发生什么。我的小病孩还在发烧，一切都好像是超现实的，虚幻的，呼啸而过的。
这一年啊，终于熬到头了。
这大概算是我人生中最辛苦的一年了吧。因为太辛苦，所以很多片段都被选择性地忘记了。回想起来，十分艰难。
Luna的爷爷医院做康复，那大概是全世界轮椅最密集的地方。除了家属和医护人员，所有的人都坐着轮椅。天气好的时候，大厅里、花园里、户外的长廊里，全是密密麻麻坐着轮椅的人在晒太阳和聊天。最小的患者大概只有一两岁，被绑在特制的小轮椅里，看着令人心碎。第一次去的时候，我因为震惊过度，完全说不出话来。
医院的上肢康复室里有很多花花绿绿的蒙氏教具和感统教具，乍一看有点像个幼儿园。只不过"玩"这些教具的人，都是有严重脑损伤或肢体残障的病人，大多数是老人。因为吞咽情况不佳进食困难，也控制不了口水流出，很多人带着底部卷起的塑料围兜，和Luna戴的那种一模一样。有的时候坐在那里看着康复训练，我会有点恍惚。生命果真就是这样循环和交叠，每个人到最后都会回到起点。
康复进行得很不顺利。刚入院的时候是夏天，Luna还不会走路，我们都说爷爷和Luna一起学走路吧，看谁先学会。冬天的时候，Luna已经满地跑了，爷爷还是没能站起来。
Luna的爷爷曾经在ICU里昏迷了很多天，后来我们几乎开始怀疑他是否能醒来。我到现在还是没法忘记那些守在ICU外面的夜晚，那条亮着不太明亮的灯的走廊。康整夜整夜地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，我在家哄完Luna医院陪他。我们把椅子对在一起，头抵着头靠在里面，聊到生死，儿女，家庭和未来。我要在天亮Luna醒来之前回家，今年的夏天好像雨水很多，医院的时候大雨滂沱。坐在回家的车上我想我们得多生几个孩子，这样他们会不会少面对一点这样孤独的时刻。
医院打交道，对我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我变得非常怕死和意外。我给全家人买了保险，并且像个讨人厌的保险推销员一样，不停地劝说所有的亲戚朋友买保险。看着糟心的天气只觉得心脏憋闷，想要赶快带着全家离开这里。有一个朋友研究空气净化器像着魔一样，她家里有一套新风设备和三台净化器。在雾霾爆表的天气里，她说看着家里的PM2.5指数只有个位数，觉得格外心安。
她有两个孩子。曾经我觉得她非常夸张，现在我懂了。
我当然懂了。
我常常在想，应该给第一次做父母的人设置一个很难的考试，考不过的人不能发证上岗才对。我至今无法用文字详细描述为人父母的感觉，你的心总是满的，可是有时候又负担过重无法喘息。她太好了，那么玲珑可爱，那么全心全意地相信我。
我总想做个满分的妈妈。
和一个朋友喝咖啡聊天。她恶狠狠地说，都说真爱不好找，找到真爱你就有了盔甲又有了软肋。切，都去生个孩子试试，软肋一乍宽，盔甲城墙厚。你说我是不是贱得慌，到底为啥要生孩子？我失声狂笑，她站起来结账，接她的软肋放学去了。
我们凌晨两点才睡下。我靠在高烧的康的怀里，迷迷糊糊地问他，你说Luna会因为我给她灌药生我的气吗？他拍拍我说，不会的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这倒不假。有孩子的一大好处就是，每天早上起来看到那张圆鼓鼓的苹果脸，你当真会觉得一切都是全新的、闪闪发光的、充满希望的。
再见了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一切都会闪闪发光的。
再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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