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父亲

听父亲说,我的爷爷初小文化,是杂货店跑腿的伙计,奶奶没有读过书。爷爷奶奶一共有七个长大成人的子女,父亲出生于年4月12日,排行老二。七个子女中,只有大伯和父亲考上了大学。

父亲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毕业于南开大学物理系,之后到重庆的解放军通信兵工程学院任教,中尉军衔。与家在无锡的母亲婚后不久,父亲退役,到无锡无线电二厂任技术员,后成为高级工程师、分厂厂长。

我的父亲

砸窗户撞门

我对父亲的工作所知甚少,只记得他当了厂长之后,每天都很晚回家。母亲说,因为父亲每天都要在检查了厂里各个车间、部门之后才离开。然而有一天,父亲傍晚就回来了,还是他的一个年轻徒弟陪着回来的。我看到父亲一只手上缠了厚厚的纱布,原来,父亲发现有几个女职工上班时间织毛衣闲聊,父亲敲门,她们假装没有人,很久都不开门。父亲一怒之下,用手敲碎了窗玻璃,割伤了手,去医院缝了好几针。

父亲得了心肌炎之后,常常病假在家。那时候,经常有从外地来无锡的叔叔,到家里拜访父亲。母亲说他们是全国各地无线电厂的,来向父亲学习讨教生产技术。父亲经常会留这些叔叔在家吃饭,印象最深的一次,两位叔叔来的时候,带了一只烧鸡来,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美味的烧鸡。

工作之外,父亲并无很多人际交往。只记得一年夏天,我家附近建筑工地,一位工人住的临时房屋突然起了大火。工人去工地了,大门紧闭着,眼看着房顶上的火越烧越烈,很多邻居围观。这时候,父亲与另外一位叔叔撞开大门,冲了进去,很快两个人抬着一个大柜子跑了出来,几秒钟后,房顶塌了。后来那位工人来家中感谢父亲,他说,其实另外一个柜子里存着贵重物品,有几位平日常去屋里与他喝酒的邻居是清楚的,但是父亲不常去他屋里,急忙中只抢了那个较大的柜子出来。

关于父亲在工作、为人上的这些点滴记忆,一直留在心中。在不惑之年后,才慢慢明白,其实是父亲教会我工作的尽责和敬业,并在自己的领域追求专业,还有,做人的情义和担当。

代课出了状况

七十年代,父亲每月给爷爷奶奶寄去十元生活费,这相当于他当时工资收入的三分之一。为了增加家庭收入,父亲利用休息时间,去北大街江阴巷的高考补习班教物理。记得一个星期天,母亲要加班,父亲带我去他上课的地方,好像是要给学生们考前再指导一下。父亲让我坐在第一排靠门的位子,我乖乖的坐着,看着父亲在讲台上讲解一道习题,并在黑板上演示。当时刚上小学的我啥也听不懂,只注意到,因为教室里有几位学生在说话,父亲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声音,讲着讲着,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,那时我真切的感受到了父亲的辛苦。

后来听母亲说,父亲教书的地方,还有另外一位老师,与父亲各教一个班级。一次因为那位老师单位有事要出差,学校就安排父亲去代了几节课。结果,那个班的学生提出不要原来的老师教了,因为有了比较之后,他们觉得父亲的讲课更清楚易懂。

在我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,工作换了几次,但岗位都与教育相关。这其中直接指导学生的工作,是我感觉最有信心、最快乐的。我相信很大程度是因为父亲的影响,是他给与我深入骨髓的,指导学生的热情与能力。

父亲与母亲

医生说,父亲还能活十年

父亲兼的课越来越多,晚上上完课回到家,还要改作业、批卷子到深夜。母亲说他常常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。年,我升小学四年级的那年暑假,父亲因医院看病,淋了雨,感冒了。身体一向很好的父亲没有在意,病情却越来越严重,父亲高烧不退,医院。医生做了各种判断,伤寒、败血症…最终确症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心肌炎,并且已经导致心肌受损,转为慢性心肌炎。

出院的时候,医生说,父亲还能活10年。那年父亲44岁,母亲38岁,我10岁,哥哥13岁。

后来母亲曾陪着父亲去上海看病,回来之后什么也没对我们说。父亲一边吃医生配的西药,一边自己研究中医,给自己开方配中药吃。

睡惯了大通铺

父亲得病前,我的生活无忧无虑。我们全家四口,住在10平方的小屋里。小屋后有个小院子,父亲用水泥、砖头,在小院里搭起了一个灶间。灶间与小屋之间留了一小块露天的地方,弄了个水池,还种了几盆太阳花。小屋虽小,但高度还可以,于是父亲搞了一个半人高的阁楼,一半堆箱子杂物,另一半打了通铺,睡四个人很宽敞。小小的一个家,有“卧室”、厨房、客厅,从没有觉得窄小。父亲得病后,我晚上梦魇,总是同一件事:父亲去世了。

上了初中后,因为一中离家比较远,我还没有学会骑自行车,所以就寄宿在学校。我因为从小睡惯了通铺,随意翻身,没有床边界的意识。宿舍的床不宽,一次晚上睡着了翻身幅度大,直接掉到了地上,还好是下铺,没什么问题。初一暑假我学会了骑自行车,就不住校了。父亲却一直记住了这件事。

到我去复旦上大学的时候,宿舍里的床铺是入学前由辅导员贴好了名字分配好的,我的床铺在上铺。母亲送我到复旦报到,父亲身体不好没有去。母亲回家告诉父亲我睡上铺后,他准备了两根又粗又长的铁杆,弯成半圆的形状,套上塑料管,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,一个小时的公车,到我的宿舍里,固定在我床铺边的栏杆上,像两座小山一样,挡住我,不会摔下去。

暑假寒假

我在复旦外语系读书后,一次暑假回家,爸爸拿出他吃的西药的说明书,全英文的,半开玩笑的说:养了个学英语的女儿,却还是不知道说明书上写了些什么。我很惭愧,当天晚上拿出英汉大辞典,一字一句翻译起来。这时候我才了解,父亲吃的药是防止心肌博动过快的,必须长期服用,但是有很大的毒副作用。

每逢寒假,父亲就会因天气寒冷而发病,病假在家。我就与他一起挑挑菜,做些简单的家务。一次复旦的同学(后来成了我先生)来我家约我去梅园玩,我对他说:“要等下午,我爸爸睡午觉后才出门”。他后来告诉我,当时看到我围着做饭的围裙,给煤球炉子换煤球,印象深刻。

一次父亲病重卧床,没有胃口。他问我会不会炒萝卜干,还与我说了具体的步骤。我把一袋萝卜干切成小丁,在锅里炒了一下,煮了稀饭,端给父亲吃。我依旧清楚记得,当时父亲脸上忍不住的笑意,很高兴女儿为他做的这简陋的饭菜。

我们全家

别有深意的三千元

年初,大二的寒假,父亲交给我元现金,嘱我回学校后,存入附近的银行。存半年,存一年,存一年半,存两年,还剩,就是大二下学期的生活费。这样可以保证我大学后续五个学期的生活费,直到大学毕业。

那年我离家去学校的时候,父亲不像以往只在家与我说再见,而是执意陪我坐公车,一直把我送到火车站。当时的我竟然糊里糊涂,后来回想起来,那年正是医生预测的第10年,这是父亲在安排好我大学毕业工作之前的生活后,与我道别。

没有天哪有地

年初,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冬天,父亲因为心力衰竭住医院。年轻的护士给他打针挂水,扎了两次都没搞定,病重的他还鼓励她:没关系,大胆尝试。几天后,父亲离开了我们。

母亲曾告诉我,哥哥出生后,她本打算不再要孩子了,但父亲坚持要二胎,要个女儿,于是有了我与父亲二十二年的人间缘分。从我生下来母亲奶水不足,父亲冬天半夜起床为我煮粥汤,到上学后每天清晨5点为我准备早餐,到去世前一天躺在病床上还问我有没有吃过午饭;从学前教我认字学算术,到初中我地理考了61,他用一根筷子穿透一只苹果,在灯泡前演示地球围绕太阳公转并自转的原理,到我夏天学骑自行车,他一个慢性心脏病人,担心我摔倒而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跟跑。点点滴滴,不能尽述…...

父亲44岁身染重病,要用十年的生命期限,为两个年幼的儿女撑起一片成长的天空。当我到了父亲的年纪,站在他的角度回望过去,更能理解他患病后的心境,也常常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:爸爸走的时候,放一放那首“酒干倘卖无”,爸爸就很满足了!

没有天哪有地,

没有地哪有家,

没有家哪有你,

没有你哪有我!

假如你不曾养育我,

给我温暖的生活,

假如你不曾保护我,

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!

是你抚养我长大,

陪我说第一句话,

是你给我一个家,

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!

父亲不仅给了我一个家,给了我温暖的生活,更教会了我做人做事。当我与学生交流顺畅、出成果的时候,我会想起父亲;当我为了坚持我认为重要的原则而得罪人的时候,我会想起父亲;当我走在路上,看到树上新发的嫩叶,感到拂面的轻风,心中会想起“酒干倘卖无”的歌声,我知道那是父亲在问候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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